定海籍作家金性尧先生走了

发布时间:2014-02-24 13:48:21

  惊闻金性尧老先生于7月15日病故,甚感痛惜。
金性尧,笔名文载道、星屋等,是著名的文史专家,有人拿他比附季羡林,称“北季南金”,可见人们对他的喜爱和推崇程度,其影响辐射至东南亚,在定海的知名度反而小得多。人民北路上的金家老宅,向来少人问津,被拆除了前半部分之后,立牌为市级文保单位。
现在,我们从半座金家老宅出发,对这位定海乡贤的人生足迹作一回顾。
满地江湖旧石苔
定海人民北路上的金家老宅,为金性尧祖父所建造,祖父是上海“公和来”颜料行股东,因一次世界大战时进口颜料短缺而致富。父亲继承家产后,在上海公共租界造了“葆壬里”——十六幢石库门楼房,金老去世前居住的北京西路1110弄,不过只保有两间了。
1916年,金性尧出生于定海。童年和少年时代是在定海老宅里度过的,接受的是传统私塾教育,先就读于阮氏家塾,后又到王家祠堂学了两年多的英文。十五岁的时候,被父亲带到上海学生意,按照父亲的想法,既已有中英文功底,再学点生意门槛,就可以接班了。
金性尧到了上海,一头扎到文化圈里。首先赏识他的是阿英先生——大凡牵涉中国现代文学的似乎总绕不过阿英,由此,金性尧在《大晚报》的副刊上露面;其次是柯灵,让他在《世纪风》和《浅草》上发表作品。渐渐地,在文坛上小有名气起来。其后,又参与杂志的编辑工作,编辑过 《鲁迅风》、《萧萧》、《文史》等。
1934年,十八岁的金性尧曾写信给鲁迅先生,一去一返,鲁迅给他回了四封信(目前,由上海鲁迅纪念馆收藏)。书信只有四封,但金性尧对鲁迅先生是敬仰的。就在鲁迅先生去世三年后(1939年),二十三岁的他发起并创办了《鲁迅风》,秉承鲁迅先生辛辣的杂文风格,王任叔在发刊词中是这样说的:“生在斗争的时代,是无法逃避斗争的。探取鲁迅先生使用武器的秘奥,使用我们可能使用的武器,袭击当前的大敌;说我们这刊物有些‘用意’,那便是唯一的‘用意’了。”
《鲁迅风》得到了许广平先生的大力支持,王任叔、郑振铎、王统照、恽逸群等文化名将都是杂志的主要撰稿者,成为沪上“孤岛文学”中最有影响的杂文刊物。《鲁迅风》先后出了十九期,从组稿、阅稿、改稿、写稿,到校对、发行、广告等,都由金性尧一手包办。
对于他在上海“孤岛文学”中的作用,美国学者耿德华在《被冷落的缪斯:中国沦陷区文学史 (1937-1945)》一书中,作了专门的介绍。
邂逅陈编事可聊
其实,在创办《鲁迅风》之前,金性尧已经在写作“鲁迅风”流派的杂文了,如他在《星屋小文》中收录的几篇杂文,还有1938年,金性尧与王任叔、柯灵、唐弢、周木斋、周黎庵等六人合出了杂文集《边鼓集》,后来又加上孔另境出了七人杂文集 《横眉集》。
上世纪三十年代,金性尧的杂文,还曾发表在舟山的进步报纸《舟报》副刊上;在上海的舟山籍进步青年乐时鸣等创办《微明》杂志时,金振华 (金性尧化名)担任微明社社长,《微明》也是进步杂志,其发刊词说:微明是打退黑暗的先锋,是振起精神的原动力。
金性尧的第一本作品集 《星屋小文》,是通过巴金先生出版的。当时,他随便地向巴金说起,想在文化生活出版社出一本书。巴金点点头,说声“好”,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。第二天,金性尧把书稿交到出版社。过了两天,巴金先生亲自登门,跟他说:“这两篇不要收。”其他则未作改动,《星屋小文》顺利出版。
可能是禀性的缘故,金性尧与周作人更合缘一些,周对他的文字也非常欣赏,两位结成了忘年交。所以,金性尧收有周送的好几本签名本,书札四十余通,等到金性尧的第二本作品集《文钞》出版时,就索性请周作人来写序了。
《星屋小文》和《文钞》这两本书,现在都是稀罕物了。1944年出的 《风土小记》,因辽宁教育出版社于1998年重新排印,所以现在比较容易找到。其中收有多篇谈论家乡情况的,如《关于风土人情》、《忆三家村》、《食味小记》、《故乡的戏文》等,于舟山人来说,弥足珍贵。
在三四十年代的上海文坛,文载道的名头已经很响亮,年轻的金性尧如鱼得水,交游广阔,除前文所提到的,相往来的还有:陈望道、沈启无、纪果庵、徐一士、瞿兑之、谢刚主、谢兴尧、周越然、黄裳、张爱玲、苏青、石灵、魏金枝、倪墨炎……
一分明月一分书
三十多年过去,到上世纪八十年代,作家文载道,已被人淡忘了。
1981年,上海古籍出版社推出《唐诗三百首新注》,该书一出,风靡海内外,被目为“近百种《唐诗三百首》注释本中颇具权威、最有影响的注本之一”,累计印数已达三百万册,现列入北大、清华人文社科学院指定本科生应读书目。这一次,古典文学家金性尧出现在人们面前。时年金性尧66岁,早过了退休年龄。
其后,注家金性尧一发不可收拾,《宋诗三百首》、《明诗三百首》接连出炉;1988年,上海人民出版社出了他的 《炉边诗话》;1988年,还为香港中华书局主编过 《诗词坊》丛书,自己撰写了《闲坐说诗经》、《夜阑话韩柳》,1992年在香港出版,2004年中华书局发行大陆版。
接着,金性尧又以文史专家的面目示人。1992年,在香港出版了《清代笔祸录》、《清代宫廷政变录》。前一本,上海书店出版社于1999年增订为《土中录》出版;后一本,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于2005年以同题出版。2002年,台湾出版《三国谈心录》,2006年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以同题出版简体字版。此外,在大陆出版的有:《伸脚录》,1995年辽宁教育出版社;《亡国之君》、《六宫幽灵》、《奸佞春秋》、《清宫掌故》,2000年辽宁教育出版社;《不殇录》,1997年汉语大词典出版社;《饮河录》,1997年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;《一盏录》,1998年山西教育出版社、山西古籍出版社出版;《闭关录》,2004年上海古籍出版社。
金性尧不仅注释古诗功夫了得,自身的诗词写作功底也很扎实。据复旦大学王水照教授回忆:上世纪八十年代,上海作家协会古代文学组到宁波旅游,天童寺僧捧出文房四宝恳请留下墨宝,众人推金性尧即席挥毫。他边想边写,从幼时游天童开篇,一路叙来,已是一首二三十句的五古,看到纸幅将尽,他自言自语说:“纸没了,该收尾了。”遂以两句作结,掷笔之际,兴犹未尽。这次不经意的演示,给同行者以很大的震撼。
万点芦花入梦来
从作家文载道,到文史专家金性尧,其间有三十多年的时间,除了编辑几本书之外,金性尧不仅没有作品面世,有一阶段连生活都成问题。翻开《闭关录》,看看他自己的回忆。
当时,祖父留在定海的金家老宅,自然是无缘居住了;父亲在公共租界造起的“葆壬里”——十六幢石库门楼房,也被占用一空,全家扫地出门;最后“落实政策”,总算发还两间。下放劳动时口风不紧,说了旧时蓝苹的一些情况,到文革时自然要算总账,“反革命”帽子扣到头上;最为看重的大女儿带着两个月身孕含冤弃世;十四五岁的两个女儿到江西下乡插队,连送到车站都是奢望;到干校给猪公倒泔水、烧猪食,休假时还要七十多岁的老母缝衣补裤……寒风凄雨,金老算是够幸运的,能够熬到云开日出,有很多人都熬不到这一天。
说来有人会不相信,金性尧如此博学,却是连一张小学文凭也拿不出来的。不过这在当时是普遍现象:华罗庚、启功、王国维、陈寅恪、傅雷、宗白华、梁宗岱、鲁迅……哪个有像样的文凭?所谓“行家一伸手,便知有没有”,文凭头衔之类的,是给行外人看的。“三十年代确是一个值得怀念的时代”,回过头来,他在《忆〈星屋小文〉》中这样感慨。
说到底,他只是一个读书人,能够安静地读书写字,才是他一生的梦想,他曾在一篇文章中说过:“能够做一个太平时节读书人,才是天公最大恩惠。”
一个定海籍的作家学者走了,一个纯粹的读书人走了。笔者在此遥祝,金老,一路走好,天上会有一张安稳的书桌给您留着的。(注:本文小标题选自金性尧诗句)